好心肝會刊肝病資訊

第88期

出刊日:2019-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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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企劃/戰勝肝病 感謝有您!廖運範院士、陳定信院士專訪

消滅國病的路上,有許許多多醫界先賢努力的身影,而中央研究院廖運範院士、陳定信院士,不僅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視病如親的仁醫。本會於25週年慶當天頒發「肝病研究終身成就獎」,表彰他們對肝病防治研究的卓越貢獻;兩位院士的醫學研究歷程,幾乎等於台灣大半部的肝病防治史,其所思所學也值得後輩效法學習。
 
廖運範 院士/「病人的問題就是研究的動力」 致力於B肝未解之謎
 
撰稿╱張雅雯、黃靜宜
 
對B肝病毒肝炎情有獨鍾,可說是廖運範院士一生研究生涯的寫照,他所主導進行的研究初衷,都是為了解答或解決病人的問題;從確立B肝病毒肝炎的自然病程演變、到什麼樣的病人適合用藥、如何避免抗藥性,乃至於如何確保病人停藥後的安全性。即使名義上已經退休多年,現在的他仍醉心於研究,努力證明:B肝患者不必無限期用藥,且停藥後表面抗原會更有機會消失,且即使肝發炎指數(ALT)又上升,可透過觀察表面抗原定量的數據高低,才決定是否再用藥。
《圖說:桌上的病歷都是廖院士的老病人,他會親自註記病人的病情變化。》
親自謄寫病歷 記錄數值變化
坐在他一手打造的長庚醫院肝臟研究中心辦公室內,廖院士拿出一疊隔天門診掛號病人的「特別」病歷。為什麼說特別?因為病歷上記載著每位病人每次檢查數值的長期變化,而這些紀錄都是廖院士從醫院的病歷謄寫過來,他還親自用紅筆在上面註記著「不急」或「該治療」,或是畫著曲線圖分析病人病況預後,依此個別約病患下次回診的時間,如果有病患該來回診卻沒有來,助理還會打電話去關心。

廖院士說,這個做法源自恩師、台灣肝病醫學鼻祖宋瑞樓教授的一句話:「慢性肝炎一定要持續追蹤!」1971年進入宋教授門下,宋教授是影響他最深的人,「老師強調要有愛心、要不斷念書,對病人的問題要有研究心,有疑問就去做研究。」因此他研究從不是為了升等,而是要解答(決)病人的問題,也因為體認到B肝仍有很多未解的問題,因此他繼續專心研究B肝。

解謎B型肝炎自然病程
廖院士進入醫界時,剛知道表面抗原陽性代表B型肝炎,但沒有特效治療藥物,病人看到ALT數值上升都很憂心緊張,為了了解這些變化替病患分憂解惑,他還是「菜鳥」醫師時,就開始探究ALT高起來及之後會發生什麼事?進而揭開這是病人的免疫系統在肝細胞對抗B肝病毒,肝細胞被破壞所以導致ALT上升。而病人的預後會有幾種可能:好的方面就是病人的免疫系統占上風,把病毒壓制、肝炎緩解;不好的一種就是病人居下風,肝炎繼續發展,往肝硬化,甚至更糟糕往肝癌、肝昏迷發展。

1985年,他的團隊發表了慢性B肝自然病程可以分三個階段:免疫耐受期、免疫廓清期、免疫殘餘期,創造了肝病醫學上的重要名詞,也揭開了慢性B肝病毒肝炎之謎。

建立精準B肝用藥指引
後來有了B肝藥物問世,第一個是干擾素,然而不是每個病人使用都有效,為什麼?廖院士做干擾素隨機對照實驗,他發現干擾素是加強免疫的藥物,將病人區分組別後,發現ALT在正常值上限的5倍以下這類患者,對B肝免疫反應不太夠,使用干擾素最符合效益,可讓40%的患者e抗原消失,反之對照組只有9%消失;若ALT太高、超過正常值上限5倍以上,打干擾素的效果與沒有治療的自然病程就相差無幾。

因為之前豐碩的研究成果,當1996年起口服抗病毒藥物相繼問世後,廖院士就常受邀參與每個口服抗病毒藥物的臨床試驗,幫助醫界建立了精準的B肝用藥指引。

不只發現什麼樣的病人用藥效果才會好,廖院士又從病人身上發現,干安能用藥久了會導致病毒突變產生抗藥性,這個突變後的病毒,複製能力比原生種病毒更厲害,也會引起嚴重的肝炎惡化。醫界後來有共識,避免抗藥性的方法就是縮短用藥時間,那麼使用多久該停藥?西元2000年第一個亞太肝病學會的指引就是由廖院士主導,建議用藥不超過18個月。

推動「停藥後追蹤」觀念
後來有更多的口服抗病毒藥物問世,抗藥性不再是新藥的問題,歐美國家原本都建議病人應終生用藥,因為理論上只要B肝病毒的cccDNA還存在病人肝臟內,一停藥就存在復發的風險,但他反而站在病人角度,思考停藥的可行性,「尤其亞洲人常受不了終生用藥,不只是財務負擔,從人性角度來說,用藥順從性也會降低,甚至就不來回診了。」

但這個主張曾引起很大爭議,因為病人停藥後一旦復發,嚴重的話是會致命的。後來連續有幾個在亞洲人的研究發現,B肝病人停藥後1年內,確實約一半的病人會復發,但廖院士看到的是:「有另一半的病人沒有復發,從此不必再用藥。」他強調,自己主張的是:與其讓病人因為經濟因素、順從性差而自行停藥且沒有繼續追蹤,處於嚴重復發危險下;不如由醫師評估後,主動讓病人停藥,並要求病人維持規律回診追蹤,即使復發,也能及早控制,這樣較能確保病人安全。這個停藥與追?的方法被寫入他主導的亞太2008與2012年治療指引中。

停藥後B肝表面抗原消失比例
較持續用藥者高

為了找出讓病人能夠在適當時機停藥,又不至於危及生命的方法,廖院士迄今都還在努力研究,撰寫論文與全球分享。

例如針對「停藥後若復發,是否就得趕快用藥治療?」這個病人常會遇到的問題,廖院士團隊也有一項對600多例患者的研究發現,停藥5年間,整體患者13%表面抗原消失,比例比西方國家來得低;但沒有復發的患者,表面抗原消失可達33%。停藥後復發、未再接受治療者,19%表面抗原消失:若復發後有接受治療,表面抗原消失比例剩下1%。

「這個研究證明復發後,不是每個人都馬上需要再用藥,而是應該再觀察。」2010年代有了表面抗原定量法,廖院士根據自然病程研究的心得,把研究的重點放在同時看ALT數值以及表面抗原定量的發展趨勢;當ALT高起來,表面抗原的量也持續上升中,代表這類患者自身的免疫反應敵不過病毒,應該趕快接受治療;反之即使ALT還沒到最高點,但表面抗原量已經往下走,代表患者的免疫系統占上風,有機會靠自己戰勝病毒,可以先觀察就好。然而,廖院士坦然地說,這個概念還沒有被完全接受。

非典型醫師
研究只為找出對病人最好的治療方式

個性直率、爽朗的廖院士自稱是「非典型醫學研究者」,談及自己較為獨特的醫學見解時,不免顯露出些許「先知者」的寂寞,也曾經為了投到國外期刊的論文疑似被剽竊而據理力爭,但這位僅憑著學士學歷就獲得中研院院士殊榮的他,爭的從來不是名利,而是醫學的真理,以及對病人最好的治療方式。

廖院士雖已年近80仍然精神充沛,持續看門診照顧老病「友」,辦公桌上的各種書籍資料依舊堆積如山,他說,「這種研究讓我感到身心愉快。」而對於不合理的事直話直說,堅持自己的理念,則是他一慣的瀟灑風格。
 
陳定信 院士/效法水牛辛勤耕耘精神 引領台灣成功防治B、C肝
撰稿╱張雅雯、黃靜宜
有「台灣肝帝」之稱的中研院院士陳定信,自1973年完成住院醫師訓練、擔任臺大醫院主治醫師開始,就踏上了肝病研究之路,此後台灣基礎肝病的重大研究成果,陳院士幾乎都參與其中,包括最早證實台灣肝炎、肝硬化、肝癌的主要元兇就是B型肝炎病毒,以及B型肝炎主要透過母子垂直傳染,促使台灣推動新生兒全面施打B肝疫苗這項重大公衛政策。

此外,當C型肝炎1989年在美國被確認後,臺大肝炎團隊隨後不僅完成台灣的C肝病毒基因定序,也研發出以短效型干擾素搭配雷巴威林的治療方式來治療慢性C型肝炎,為其後以長效型干擾素合併雷巴威林的治療奠下基礎。近年因為C肝全口服藥物的問世,他則帶頭出面呼籲應以治療當做預防,促使政府擬定C肝新藥健保給付政策,讓台灣早日達成根除C肝的目標。
《圖說:陳院士細數著過去研究肝病的困難及挑戰。》
早年研究揭開B肝帶原驚人數據 
肝病被稱為是台灣的國病,並非形容詞,而是陳院士早年研究的驚人數據,證實了此事。

當年他與賴明陽醫師同在台灣肝病醫學鼻祖宋瑞樓教授門下,首度發現台灣的肝病患者(包括肝炎、肝硬化、肝癌)中,B肝帶原率高達90%,這數據之高讓他們一度以為是實驗過程遭到污染所致。陳院士笑說,當時很擔心浪費了宋教授有限的研究經費,那時看到老師都不好意思地躲開,但為了釐清事實,只好重新採檢體、實驗用的試管吸管等也改用全新的,結果依然一樣,「表示逮到B肝這個元凶了!」

其實除了肝病患者B型肝炎帶原率超高,當時正常成人帶原率也高達15∼20%,為什麼國人B肝帶原率這麼高呢?陳院士透過回顧性研究,蒐集B肝帶原者其父母的檢體,結果發現70%的媽媽也是帶原者,且媽媽的B肝抗原亞型與小孩也一樣,證明B肝最主要來自「母子垂直傳染」這個途徑。另外,華盛頓大學的畢思理教授的團隊則以前瞻式研究證實此點。因此,台灣1984年開始推動新生兒施打B肝疫苗,現在35歲以下的年輕族群僅不到1%有B肝帶原。

B肝帶原情形及感染途徑 
東西方有別

這項重大的公衛政策,如今成果斐然,但其實當年包括宋瑞樓教授及陳院士等許多專家都花了很大的力氣去說服政府和社會大眾,「大家認為新生兒很脆弱,為什麼要打針?就是因為他們那時最容易感染,大家再反問西方國家有這樣做嗎?確實沒有,因為西方人的B型肝炎感染流行病學狀況和我們不同,他們的感染發生在年輕成人,變成帶原的比率很低,我們則是幼兒時感染為主,變成帶原者的比率高。」

事實上,1978年左右,陳院士與賴明陽醫師蒐集了約兩千個在臺大醫院做健康檢查的血液樣本,檢驗結果發現這群健康人平均高達16%有B肝帶原。相較於美國B肝帶原率僅千分之一,差之千里。

此外,研究證實,感染到B肝病毒的時間與高帶原率有關,若出生時就被感染,由於新生兒的免疫系統還不完整,病毒容易待在肝臟裡面,90%變成帶原者;反之若成年才感染,只有3%變成帶原者。

台灣的肝病實在太普遍了,包括陳院士的父親也是因為肝硬化合併肝癌,發現後短短5個月就過世,這對當時還是大四醫學生的他衝擊甚大。後來他當住院醫師時,看到病房內住滿了肝癌病患,更促使他立志要搞清楚這個疾病。

走過那段與B肝病毒摸索對戰的日子,終於,陳院士細數著:在各界努力下,現今肝病的醫療愈來愈進步,加上政府公衛政策的推動,以及肝病防治學術基金會等民間團體推動篩檢與衛教,台灣下一代已經可以說相對的遠離了B肝威脅;而對於現有的B肝病人,則期盼有朝一日能有根治B肝的方法。陳院士所帶出來的臺大肝炎中心的子弟兵們,也正在為這個目標努力奮鬥。

根除C肝 以治療取代預防
至於較晚(1989年)才被確認的C肝病毒,1990年就在台灣被發現是引起肝病的第二號殺手。陳院士說,不同於B肝病毒,C肝因為是RNA病毒,比較簡單可以被控制甚至根除,但是從有藥物問世到可以根除,也經過了一番歷程。

30多年前治療C肝先只單用干擾素,因為這藥物的半衰期很快,必須2天要打一次、副作用又多,能夠治癒比例不到5%;臺大率全球之先採用合併療法,在1991年起進行臨床試驗,把干擾素加上雷巴威林這個抗病毒藥物,治癒率可以提高到43%。後來西方國家把干擾素改變成長效干擾素,治癒率再大幅提高,成為過去20多年來的C肝標準療法,在台灣C肝治患者治癒率約65∼70%。

然而由於台灣C肝患者以老年人為主,共病較多,而且對於副作用較難忍受,導致很多人無法順利完成療程、遑論治癒,直到後來DAA(directly acting antivirals)直接作用抗病毒藥物問世,近兩三年來很快成為根除C肝的利器,不僅副作用低,治癒率更可達98%以上。

因此陳院士及很多台灣肝病專家都疾呼,健保應給付C肝的新藥治療,「在沒有疫苗的前提下,花3個月的治療費用可以治癒C肝,等於把治療當做預防,省下未來用於治療肝硬化與肝癌的花費,更重要的是讓病人的人生由黑白變成彩色,非常值得!」衛福部及健保署也從善如流,克服了很多困難同意這些建議,也讓陳院士深感佩服。

下一代課題 新陳代謝引起的肝病
那麼B肝有機會也走向治癒嗎?陳院士認為,必須先了解帶原者的免疫系統對這個病毒的控制出了什麼問題,如果知道這個機制就可以設計這樣的藥物,把慢性帶原去掉,「有沒有機會?我的答案是YES,但什麼時候達成?I don't know!」不過因為C肝逐漸根除,全球的相關研究人才與能量都已轉往B肝,讓這個願景更有機會實現,也許5到10年可以成真吧。

眼見B、C肝在台灣逐步被控制,曾有年輕醫師問陳定信,將來做肝病的醫師會不會失業?他很肯定地說:「不會!」畢竟肝臟的問題不單只有B、C肝,還包括脂肪肝、糖尿病、藥物性肝損傷、還有膽道疾病等,都會危害肝臟健康,因此肝病在台灣仍會是重要議題。

陳院士目前仍退而不休,幾乎每天進辦公室,就像他研究室桌上擺滿了各式的水牛雕塑,水牛「不斷辛勤耕耘」的精神,正是這位國際知名學者的寫照。而保持心情愉快、規律運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他天然的「養生之道」,也是他繼續投入研究、吸收新知的原動力。
《圖說:陳院士年少時經常到鄉下放牛,佩服水牛辛勤耕耘的精神。圖╱陳定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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